念奴娇九首 其三
梧宫秋矣,正西风黄菜,满城鼙鼓。小劫红羊缘底事,艳骨一堆荒土。
身殉君王,恩怜夫婿,判绝从泉路。白驹凄唱,后庭肠断歌舞。
可惜芳媵桃根,朱丝毕命,绮恨抛儿女。葬罢琼姬鹃血冷,不是秦楼箫侣。
玉柙烟销,珠房粉碎,惨淡花无语。丽娃像里,月明环佩来去。
梧宫秋矣,正西风黄菜,满城鼙鼓。小劫红羊缘底事,艳骨一堆荒土。
身殉君王,恩怜夫婿,判绝从泉路。白驹凄唱,后庭肠断歌舞。
可惜芳媵桃根,朱丝毕命,绮恨抛儿女。葬罢琼姬鹃血冷,不是秦楼箫侣。
玉柙烟销,珠房粉碎,惨淡花无语。丽娃像里,月明环佩来去。
晓风催我挂帆行,绿涨春芜岸欲平。
长水塘南三日雨,菜花香过秀州城。
晓风催我挂帆行,绿涨春芜岸欲平。
清晨的风催促我挂忱符,春天乘船在江面行驶,两岸长满绿草好像与整个堤岸相平。
长水塘南三日雨,菜花香过秀州城。
长水塘下了三天的雨,菜花散发的脉脉清香在春风里一阵阵掠过整个秀州城。
参考资料:
1、 蔡义江.绝句三百首.浙江:浙江文艺出版社,2013:293晓风催我挂帆行,绿涨春芜(wú)岸欲平。
鸳湖:即鸳鸯湖,一名南湖,在今浙江嘉兴南。春芜:春天的草地。岸欲平:即欲平岸。
长水塘南三日雨,菜花香过秀州城。
长水塘:位于浙江嘉兴之南,由杭州、海宁一带山区发源,注入鸳湖。秀州城:即今浙江嘉兴市。吴越置秀州,治所在嘉兴。
参考资料:
1、 蔡义江.绝句三百首.浙江:浙江文艺出版社,2013:293晓风催我挂帆行,绿涨春芜岸欲平。
长水塘南三日雨,菜花香过秀州城。
诗的前两句描绘了春天的早晨嘉兴城外春风和畅,春水荡漾,春草繁茂的景象。“晓风催我挂帆行,绿涨春芜岸欲平。”首句的诗眼在一“催”字,是清晨湖上的晓风的催。这一句既点明了时间,与诗题呼应,也交代了诗人自己所处的地点。他此时身在船上也许刚刚迈出船舱,如果不是清凉沁人的晓风,还不会这么早就挂帆起航。“催”字把景物和人物的关系传达出来了。第二句写湖景,描写舟行所见。“绿”字下得极好,和“涨”字结合在一起,给人丰富的色彩想象和运动感,那碧色的湖水仿佛就在眼前漾动,晃人的眼睛。水色苍翠,原野才能与之一色,“平”字也才更好落实。用色彩词代替名物词是古典诗词最具表现力的手法之一,这里是一个典型例证。
后两句写天晴过后,片片油菜田冲击着诗人的乡情。“长水塘南三日雨,菜花香过秀州城。”这两句是全诗精粹所在。第三句承上启下,为末句作铺。诗人正由长水塘坐船到达嘉兴。路上春雨连绵,水势迅涨。可以想见雨过天晴之后,诗人从船舱中跨出来,那种新鲜、清爽的青春感受。这时他写下了最传神的一句,“菜花香过秀州城”。这一句全写感觉,然而容量也最大,写出了诗人对家乡最独特的那种感受。诗人没有写其他的鲜花,却把那带着泥土芳香的油菜花味突现出来。这花味把诗人浓厚的乡情全唤起来了,像醇酒一样令他陶醉其中。在一片菜花清香中诗人驶过了秀州城。这个“过”字既是船过,也是香过,更是情过,里面蕴含多少联想,引发出多少新的体验,足可令读者作无穷的想象和深思。
前两句,写的是风,是船,是春水、春草,却令读者感到,诗人心中也已晓风拂拂,风帆满满,春潮洋溢,碧草茸茸。后两句,使人想到朴素的民歌。歌手直抒胸臆,不加雕饰,如同童子直言,随口而出,歌声中充满了儿童一般的真诚与坦率,单纯稚拙而又有趣。
参考资料:
1、 钱仲联.元明清诗鉴赏辞典·清、近代.上海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94:10802、 周啸天.元明清名诗鉴赏.四川:四川人民出版社,2001:868余生支下。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历中宦者,为支下道滇黔间事。余闻之,载笔往问焉。余至而犁支已去,因教支下为我书其语来,去年冬乃得读之,稍稍识其大略。而吾乡方学士有《滇黔纪闻》一编,余六七年前尝见之。及是而余购得是书,取犁支所言考之,以证其同异。盖两人之言各有详有略,而亦不无大相悬殊者,传闻之间,必有讹焉。然而学土考据颇为确核,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记,二者将何取信哉?
昔者宋之亡也,区区海岛一隅,仅如弹丸黑子,不逾时而又已灭亡,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。今以弘光之帝南京,隆武之帝闽越,永历之帝西粤、帝滇黔,地方数千里,首尾十七八年,揆以《春秋》之义,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,帝昺之在崖州?而其事惭以灭没。近日方宽文字之禁,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,其或菰芦泽之间,有廑廑志其梗概,所谓存什一于千百,而其书未出,又无好事者为之掇拾流传,不久而已荡为清风,化为冷灰。至于老将退卒、故家旧臣、遗民父老,相继澌尽,而文献无征,凋残零落,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、乱贼误国、流离播迁之情状,无以示于后世,岂不可叹也哉!
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,金匮石室之藏,恐终沦散放失,而世所流布诸书,缺略不祥,毁誉失实。嗟乎!世无子长、孟坚,不可聊且命笔。鄙人无状,窃有志焉,而书籍无从广购,又困于饥寒,衣食日不暇给,惧此事终已废弃。是则有明全盛之书且不得见其成,而又何况于夜郎、筇笮、昆明、洱海奔走流亡区区之轶事乎?前日翰林院购遗书于各州郡,书稍稍集,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,民间汰去不以上;而史官所指名以购者,其外颇更有潜德幽光,稗官碑志纪载出于史馆之所不及知者,皆不得以上,则亦无以成一代之全史。甚矣其难也!
余员昔之志于明史,有深痛焉、辄好问当世事。而身所与士大夫接甚少,士大夫亦无有以此为念者,又支迹未尝至四方,以故见闻颇寡,然而此志未尝不时时存也。支下知犁支所在,能召之来与余面论其事,则不胜幸甚。
余生足下。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历中宦者,为足下道滇黔间事。余闻之,载笔往问焉。余至而犁支已去,因教足下为我书其语来,去年冬乃得读之,稍稍识其大略。而吾乡方学士有《滇黔纪闻》一编,余六七年前尝见之。及是而余购得是书,取犁支所言考之,以证其同异。盖两人之言各有详有略,而亦不无大相悬殊者,传闻之间,必有讹焉。然而学土考据颇为确核,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记,二者将何取信哉?
余生足下:前些时候和尚犁支说他自己是永历时的宦官,曾为足下讲述滇、黔时期的事情。我听说后,携带着笔墨到犁支那里询问,等我到那之后,犁支已经离去,因而让足下给我写信,将这件事情叙述一下。去年冬天才收到,读了之后,稍稍知道了大概。我的家乡方学士撰有《滇黔纪闻》一书,我六七年前曾经见过,等到我买了一本,把犁支所说的拿来加以考证,以便弄清二者的同异之处。大体上,两人所说的各有洋有略,但也有大相径庭的地方。传闻之间,肯定有错误失实之处。然而,学士考据的颇为精确详实,而犁支所说又是耳闻目睹得来的,二者之间将如何选择呢?
昔者宋之亡也,区区海岛一隅,仅如弹丸黑子,不逾时而又已灭亡,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。今以弘光之帝南京,隆武之帝闽越,永历之帝西粤、帝滇黔,地方数千里,首尾十七八年,揆以《春秋》之义,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,帝昺之在崖州?而其事惭以灭没。近日方宽文字之禁,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,其或菰芦泽之间,有廑廑志其梗概,所谓存什一于千百,而其书未出,又无好事者为之掇拾流传,不久而已荡为清风,化为冷灰。至于老将退卒、故家旧臣、遗民父老,相继澌尽,而文献无征,凋残零落,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、乱贼误国、流离播迁之情状,无以示于后世,岂不可叹也哉!
从前,宋朝灭亡时,区区海岛一隅就如同弹丸黑子,不长时间就已灭亡了,而史书仍然能够详细地记载这件事。而现在像弘光称帝于南京,隆武称帝于闽越,永历称帝于两粤和滇黔,地方数千里,前后十七八年。按照《春秋》的义例,岂能不如昭烈称帝于巴蜀,帝爵残喘于崖州,而致使事迹逐渐湮没无闻。近一段时间,文字的禁忌才开始变得宽松一些,但天下需要避讳的东西仍有成千上万,有的人在菰芦山泽之间,有的人悄悄地记述了这些事情的大概经过,所谓把十分之一的历史保存于千百年之后。但这些史书并没有流传于世,又没有热心的人为之编辑搜集,流行不长时间,就已经荡为清风,化为冷灰。至于那些老将退卒,故家旧臣,遗民父老,都相继死去,这就使得文献无法保存,凋残零落,致使一代兴亡成败,与那些忠臣报国和乱臣误国之事,以及流离失所四处奔波之详情,无法向后人展示,岂不可叹!
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,金匮石室之藏,恐终沦散放失,而世所流布诸书,缺略不祥,毁誉失实。嗟乎!世无子长、孟坚,不可聊且命笔。鄙人无状,窃有志焉,而书籍无从广购,又困于饥寒,衣食日不暇给,惧此事终已废弃。是则有明全盛之书且不得见其成,而又何况于夜郎、筇笮、昆明、洱海奔走流亡区区之轶事乎?前日翰林院购遗书于各州郡,书稍稍集,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,民间汰去不以上;而史官所指名以购者,其外颇更有潜德幽光,稗官碑志纪载出于史馆之所不及知者,皆不得以上,则亦无以成一代之全史。甚矣其难也!
有明一代,三百年没有历史。金匮石室所保存的史册,恐怕早晚要散落逸失。而社会上流行出版的那些史书,残缺不全,毁誉失真。嗟乎!世上没有子长、孟坚,不可以轻率写史。我没有什么才能,只是存有这个志向。然而,无法大量地购买书籍,且又为饥寒交迫所困扰,每天都为吃饭和穿衣发愁,我担心写史一事终将废弃。这样,明代强盛时期的史书尚且写不出来,更何况那些夜郎、筇、笮、昆明、洱海等地的奔窜流亡一类的小小的轶闻逸事呢。前些天翰林院向各州郡收购遗书,史书逐渐汇集起来。但从神宗晚年开始,凡是涉及边疆的,民间都隐没起来不往上交。而除了史官所指名要购买的史书之外,更多的倒是那些潜德幽光,稗官碑试等内容为史馆所没有记载的,而这些都不能呈上,这样,要想写成一代全史,实在是困难啊!
余员昔之志于明史,有深痛焉、辄好问当世事。而身所与士大夫接甚少,士大夫亦无有以此为念者,又足迹未尝至四方,以故见闻颇寡,然而此志未尝不时时存也。足下知犁支所在,能召之来与余面论其事,则不胜幸甚。
我一直有这个志向,对明史有很深的感情,所以喜欢询问当时的事情。只是自身与士大夫接触的太少,士大夫又没有写史这个念头。再加上我足迹未尝远涉四方,故而见闻颇少。然而,这个志向却一直保存着。足下如果知道犁支所在那里,能把他找来,和我当面讨论这些事情,那我将不胜欢喜。
参考资料:
1、 石钟扬,蔡昌荣编.戴名世散文选集:百花文艺出版社,2009.06:75-802、 苏全有主编.中国历代名人书信大系 前清卷:人民日报出版社,2000.1:216 余生足下。前日浮屠(tú)犁(lí)支自言永历中宦者,为足下道滇(diān)黔(qián)间事。余闻之,载笔往问焉。余至而犁支已去,因教足下为我书其语来,去年冬乃得读之,稍稍识其大略。而吾乡方学士有《滇黔纪闻》一编,余六七年前尝见之。及是而余购得是书,取犁支所言考之,以证其同异。盖两人之言各有详有略,而亦不无大相悬殊者,传闻之间,必有讹(é)焉。然而学土考据颇为确核,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记,二者将何取信哉?
余生:余湛,字石民,安徽舒城人,戴名世的学生。《南山集》案起,余湛牵连下狱,不久病死狱中。浮图:亦作浮屠,皆佛教创始音“佛陀”的异译名,古人常以此称和尚,有时亦称佛塔为浮屠。“浮图犁支”即名叫犁支的和尚。永历:南明唐王隆武政权覆亡后,桂王朱由榔于顺治三年(1646年)在广东肇庆即位,改元永历,后迁往广西桂林、南宁、贵州安隆(今安龙)、云南昆明等地。永历政权先后坚持十三年之久,最后永历帝于康熙元年(1662年)被吴三桂杀害。宦者:宦官。方学士:方孝标,桐城人,以科举得官至学士。后因科场案受株连,发配云南。讹:错误。确核:翔实正确。
昔者宋之亡也,区区海岛一隅(yú),仅如弹丸黑子,不逾时而又已灭亡,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。今以弘光之帝南京,隆武之帝闽(mǐn)越,永历之帝西粤(yuè)、帝滇黔,地方数千里,首尾十七八年,揆(kuí)以《春秋》之义,岂遽(jù)不如昭烈之在蜀,帝昺之在崖州?而其事惭以灭没。近日方宽文字之禁,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,其或菰(gū)芦泽之间,有廑(jīn)廑志其梗概,所谓存什一于千百,而其书未出,又无好事者为之掇(duō)拾流传,不久而已荡为清风,化为冷灰。至于老将退卒、故家旧臣、遗民父老,相继澌(sī)尽,而文献无征,凋残零落,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、乱贼误国、流离播迁之情状,无以示于后世,岂不可叹也哉!
海岛:即崖山,在广东省新会县南海口。1277年宋亡,次年陆秀夫等拥立帝昺(bǐng)在崖山坚持抗元。1279年,元军陷崖山,陆秀夫负帝昺投海死。揆:揆度,衡量。《春秋》之义:戴名世理解的《春秋》之义,是在于“复仇”。据此,他认为南明的恢复事业是完全正义的,历史应该加以记载。遽:副词,有“遂”、“还”等意,多用于疑问句中。昭烈:指刘备。三国时刘备据巴蜀、汉中等地,建立蜀国,死后谥为昭烈皇帝。崖州:崖州在海南岛,此处当为崖山。以上数句意谓:刘备意在恢复汉室,帝昺意在恢复宋室,历史都有详备记载,而南明政权意在恢复明室,坚持抗清十七八年,难道还不如刘备、帝昺,不能在历史上有所记载吗?菰芦山泽:犹言草莽山泽,泛指民间。菰:一种水生植物,即茭白。廑:与“仅”通。掇始:搜集。荡:毁坏。退卒:退伍兵卒。澌:尽。孤忠:坚持忠直的节操,不求别人的理解。播迁:流亡。
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,金匮(guì)石室之藏,恐终沦散放失,而世所流布诸书,缺略不祥,毁誉失实。嗟乎!世无子长、孟坚,不可聊且命笔。鄙人无状,窃有志焉,而书籍无从广购,又困于饥寒,衣食日不暇(xiá)给,惧此事终已废弃。是则有明全盛之书且不得见其成,而又何况于夜郎、筇(qióng)笮(zuó)、昆明、洱海奔走流亡区区之轶事乎?前日翰林院购遗书于各州郡,书稍稍集,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,民间汰去不以上;而史官所指名以购者,其外颇更有潜德幽光,稗(bài)官碑志纪载出于史馆之所不及知者,皆不得以上,则亦无以成一代之全史。甚矣其难也!
终明之末:自明初到明末。明朝建于1368年,灭于1644年,近三百年。金匮石室:指藏书之室。汉代以金柜石室收藏国家史料、文献档案等,后来即用以泛指国家收藏图书档案的地方。沦:丧失。放:丢弃。子长:《史记》作者司马迁,字子长。孟坚:《汉书》作者班固,字孟坚。该句意谓世上没有司马迁、班固那样的大史学家。聊且:姑且,勉强。鄙人:戴名世自称。无状:没有成就。有明全盛之书:指关于明亡之前的文书。“有明”即明代,“有”字无意。夜郎:古国名,包括贵州西部北部、云南南部、四川南部地区。筇笮:即旧邛州(今四川邛崃、大邑、蒲江等地区)和笮州(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县)地区。翰林院:旧官署名。明清翰林院主管秘书、编修等事。稍稍:逐渐。神宗:明神宗朱翊钧,年号万历(1573~1620年)。万历四十四年(1616年)清太祖努尔哈赤即帝位于关外,国号金,明清之间的战争此后愈演愈烈。潜德幽光:指山林隐逸之士等所记述的明代史事。韩愈认为作史应该“诛奸谀于既死,发潜德之幽光。”(《答孟尚书书》)潜德,不为人所知的美德;幽光:世人所不能见的光辉。
余员昔之志于明史,有深痛焉、辄(zhé)好问当世事。而身所与士大夫接甚少,士大夫亦无有以此为念者,又足迹未尝至四方,以故见闻颇寡,然而此志未尝不时时存也。足下知犁支所在,能召之来与余面论其事,则不胜幸甚。
参考资料:
1、 石钟扬,蔡昌荣编.戴名世散文选集:百花文艺出版社,2009.06:75-802、 苏全有主编.中国历代名人书信大系 前清卷:人民日报出版社,2000.1:216余生足下。前日浮屠犁支自言永历中宦者,为足下道滇黔间事。余闻之,载笔往问焉。余至而犁支已去,因教足下为我书其语来,去年冬乃得读之,稍稍识其大略。而吾乡方学士有《滇黔纪闻》一编,余六七年前尝见之。及是而余购得是书,取犁支所言考之,以证其同异。盖两人之言各有详有略,而亦不无大相悬殊者,传闻之间,必有讹焉。然而学土考据颇为确核,而犁支又得于耳目之所睹记,二者将何取信哉?
昔者宋之亡也,区区海岛一隅,仅如弹丸黑子,不逾时而又已灭亡,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。今以弘光之帝南京,隆武之帝闽越,永历之帝西粤、帝滇黔,地方数千里,首尾十七八年,揆以《春秋》之义,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,帝昺之在崖州?而其事惭以灭没。近日方宽文字之禁,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,其或菰芦泽之间,有廑廑志其梗概,所谓存什一于千百,而其书未出,又无好事者为之掇拾流传,不久而已荡为清风,化为冷灰。至于老将退卒、故家旧臣、遗民父老,相继澌尽,而文献无征,凋残零落,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、乱贼误国、流离播迁之情状,无以示于后世,岂不可叹也哉!
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,金匮石室之藏,恐终沦散放失,而世所流布诸书,缺略不祥,毁誉失实。嗟乎!世无子长、孟坚,不可聊且命笔。鄙人无状,窃有志焉,而书籍无从广购,又困于饥寒,衣食日不暇给,惧此事终已废弃。是则有明全盛之书且不得见其成,而又何况于夜郎、筇笮、昆明、洱海奔走流亡区区之轶事乎?前日翰林院购遗书于各州郡,书稍稍集,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,民间汰去不以上;而史官所指名以购者,其外颇更有潜德幽光,稗官碑志纪载出于史馆之所不及知者,皆不得以上,则亦无以成一代之全史。甚矣其难也!
余员昔之志于明史,有深痛焉、辄好问当世事。而身所与士大夫接甚少,士大夫亦无有以此为念者,又足迹未尝至四方,以故见闻颇寡,然而此志未尝不时时存也。足下知犁支所在,能召之来与余面论其事,则不胜幸甚。
戴名世是位史学家,他很得了司马迁《史记》笔法中那种神气逸韵的影响,他的文章结构既严谨,而行文又富于变化,莫窥行止,意蕴深远,即使在书信中也一样。
这篇散文开篇先交代作书目的,是要余生约僧人犁支来核实桂王政权的一些史料,却以自己无缘相见说起。犁支原是永历帝时的宦官,曾与人言及在桂王身边时的一些见闻,作者立即载笔以往,却未得见面,只好请余生记录下这些回忆并寄给自己,以之与多方访求才购得的《滇黔纪闻》一书对照比较,发现有不少出入,于是才写了这封信。文字虽不多,却将有关过程写得层次迭转而又清晰如画。
文章的第二段,阐叙编写南明史的意义。戴名世所处的年代,是清王朝已经大致稳固了它的统治,而同时又依旧严酷镇压汉族人民反清活动的时期,是否承认南明历史,实质上是否承认清政权的合法性与正统性问题。作者认为南明政权的历史意义并不低于蜀汉和崖州的南宋政权。但由于严酷的文字禁锢,除山野遗民中可能会留下一些极简略的记载外,载于文字的史料实在太少,且又散于遗民隐士中极难寻得,何况这有限的载记还未能刊刻成书,乏于流传,“不久而已荡为清风,化为冷灰”。随着坚持抗清的遗民旧臣相继而亡,南明政权的史实也必将很快湮没无闻,“岂不可叹也哉!”
文章第三段接上写搜集南明史料的种种艰难及自己的抱负。他公然称明祚为三百年,感叹“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”,已有的一些记载明史的书又“缺略不详,毁誉失实”。有感于世无司马迁、班固那样的史学家,于是慨然以修明史为己任。但自己一生又穷困潦倒,根本无力来搜集史料。再者,明亡之前的史书都未修成,就更不用说记载南明历史的史书了。翰林院虽曾广购旧书,但虑及自身安危,不但地方长官汰去涉及明清之际史实的著作,老百姓也不敢交出。这种情况下,要修一部完整的明史,实在是难乎其难了。文章至此,自然地便折回到作书的主旨上来,所以第四部分重申自己志愿与决心,强调自己游历少、闻见寡、交游不广,于修史极为不利,因而希望余生能召犁支来“面议其事”,情辞恳切,委婉动人。又回护照应了前文,包裹得十分严密。
文章层层推进,环环相扣,愈入愈深。而又首尾圆合,显得极有法度。这些特点也影响及于语言表达,如第一段叙两份史料的异同,笫二段叙修明史的意义,第三段叙面临的种种困难,都层次迭转、条理清晰又简洁明了、气韵生动,极富节奏感。更加善用曲笔,如“近日方宽文字之禁,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”;如“所谓存什一于千百,而其书未出”;如“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,民间汰去不以上”等等,都用貌似乎和之语,极深刻地揭露了清王朝文字狱的酷烈。
参考资料:
1、 王琦珍著.翰墨天下雄:吉林文史出版社,1997年01月:21-27几回花下坐吹箫,银汉红墙入望遥。
我多少次坐在花下吹箫,银河红墙对我来说是那样的遥远。
似此星辰非昨夜,为谁风露立中宵。
眼前的星辰已不是昨夜的星辰,我为了谁在风露中伫立了整整一夜呢?
缠绵思尽抽残茧,宛转心伤剥后蕉。
缠绵的情思已尽如抽丝的蚕茧,宛转的心已经像被剥的芭蕉。
三五年时三五月,可怜杯酒不曾消。
回想起她十五岁时在那月圆之夜的情景,可叹我手中的这杯酒竟已无法消除心中的忧愁。
几回花下坐吹箫,银汉红墙入望遥(yáo)。
银汉红墙:李商隐《代应》:“本来银汉是红墙,隔得卢家白玉堂。”
似此星辰(chén)非昨夜,为谁风露立中宵(xiāo)。
星辰:李商隐《无题》“昨夜星辰昨夜风,画楼西畔桂堂东。”风露:高启《芦雁图》“沙阔水寒鱼不见,满身风露立多时。”
缠(chán)绵思尽抽残茧(jiǎn),宛转心伤剥后蕉。
思,丝。心,芯。皆双关语。
三五年时三五月,可怜杯酒不曾消。
“绮”本意为“有 花纹的丝织品”,后来引申为“美丽”,“绮怀”自是一种美丽的情怀,对清代诗人黄景仁来说,这种美丽来自一种爱情失落无处寻觅的绝望,因而更加凄婉动人。
黄景仁年轻时曾同 自己的表妹两情相悦,但故事却仅有一个温馨的开始和无言的结局。正因如此,在《绮怀》之中,笼罩着隐隐约约的感伤。这种感伤,被那种无法排解的甜蜜回忆和苦涩的现实纠缠着,使得诗人一步步地陷入绝望中。
首联“几回花下坐 吹箫,银汉红墙入望遥”。明月相伴,花下吹箫,美好的相遇。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。那伊人所在的红墙虽然近在咫尺,却如天上的银汉一般遥遥而不可及。
第二联“似此星辰 非昨夜,为谁风露立中宵”。这是最让人称道的一联,是的,今夜已非昨夜,昨夜的星辰,是记录着花下吹箫的浪漫故事,而今夜的星辰,却只有陪伴自已这个伤心之人。诗人是清醒的,他知道往事不可能重现,而正是因为这种清醒,才使他陷入了更深的绝望。
在黄景仁的诗中, 所有虚幻的安慰全消失了,只有一个孤独的人依旧保持着一种望月的姿势,思念的姿势。试想,诗人独立中庭,久久望月,一任夜晚的冷露打湿了自已的衣裳,打湿了自已的心灵。而这种等待的尽头却只能是一片虚无,这种思念的幻灭以及明明知道思念幻灭却仍然不能不思念的心态,正是最为绝望的一种心态。 第三联“缠绵思尽 抽残茧,宛转心伤剥后蕉”。这句可以和李商隐的《无题》诗“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”相媲美。春蚕吐丝,将自已重重包裹,正如诗人自己,用重重思念将自己重重包围。春蚕吐丝尽头是茧,是死,红烛流泪的尽头是灰,是死。而死,自然是人世间最为绝望的结局了。“芭蕉”也是幽怨的意象,李商隐《代赠》诗有“芭蕉不展丁香结,同向春风各自愁”句。
尾联“三五年时三 五月,可怜杯酒不曾消”。尾联同首联呼应,三五年时三五之月,自然是“几回花下坐吹箫”的往昔,而那时的美酒在今夜早已被酿成苦涩的酒。而这种苦涩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。因为,诗人无法不想念,也就无法同往昔和现实的夹缝之中突围出来。法国著名诗人缪塞说:“最美丽的诗歌也是最绝望的诗歌,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。”黄景仁的七言律诗《绮怀十六首之十五》,也正是因为这种绝望而更有了魅力。
轻烟雨小,望里青难了。一缕断虹垂树杪,又是乱山残照。
轻烟细雨,放眼望去,青色连绵不绝,没有尽头。一缕彩虹挂在树梢,残阳夕照,层峦叠嶂。
凭高目断征途,暮云千里平芜。日夜河流东下,锦书应托双鱼。
登临高处,我望断远行的路途。草木丛生的平旷原野上,暮云千里。河流日夜东流,我应把书信托付给双鱼带到她的身边。
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容若著;聂小睛编.纳兰词:中国华侨出版社,2014.02:第72-73页2、 纳兰性德,徐燕婷,朱惠国著.纳兰词评注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2014.01:第133页轻烟雨小,望里青难了。一缕断虹垂树杪,又是乱山残照。
清平乐:词牌名,双调四十六字,八句,前片四仄韵,后片三平韵。断虹:一段彩虹,残虹。树杪:树梢。残照:落日的光辉,夕照。
凭高目断征途,暮云千里平芜(wú)。日夜河流东下,锦书应托双鱼。
平芜:草木丛生的平旷原野。双鱼:亦称“双鲤”,一底一盖,把书信夹在里面的鱼形木板,常指代书信。
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容若著;聂小睛编.纳兰词:中国华侨出版社,2014.02:第72-73页2、 纳兰性德,徐燕婷,朱惠国著.纳兰词评注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2014.01:第133页“烟轻雨小,望里青难了。”古代文人要写离别之情,总是会将情景设置在烟雨迷蒙、柳条拂面之中。纳兰这首词也不例外。烟雨蒙蒙中,放眼望去,满目青色,无边无际。好像词人此刻的心情,充满迷蒙。
虽然从这首词的字里行间可以推断出这是写离别之情的。但至于纳兰是为谁写的离别词,就不得而知了。从词句判断,应该是纳兰的友人。友人离别,站于迷蒙的细雨中,看着友人离去的方向,最终望不到友人的身影,想着友人此时应该走到何处。
一缕断虹垂树杪,又是乱山残照。”上片之见是时间的一个顺延,雨停之后,天边现出彩虹,在远处乱石上,夕阳残照,彩虹挂在树梢上。
尽管这首词并非纳兰的佳作,但依然可以从中看出纳兰写词的风格。纳兰将每种景致都极致化,令自己的词成为一种艺术。这首《清平乐》的下片依然写景,但更多则是抒情。
“凭高目断征途,暮云千里平芜。”登高望远,方能心胸开阔。纳兰这句词有着与自己以往词里没有的豪气干云。男儿气概在此时表露无遗,登高望断天涯路,前方征途漫漫,一眼看不到头,但是在眼前,暮云停驻,而云霞下面,则是千里的平原,草木丛生,犹如思念的荒地,长满了杂草。
“日夜河流东下,锦书应托双鱼”从这句词来看,似乎是要写给远方的爱妻,但从当时的情景来看,纳兰并未有牵挂着的女子。不过,不论这词是因何而作,也是纳兰将一番思念之苦,化作锦书,托送给双鱼,希望后世都能看到。
该词上片描写词人于塞上所见景色,下片依然写景,但更多的是抒情。全词不过是平淡乏味,但也可以表达出词人对自己妻子的怀念之情。
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容若著;聂小睛编.纳兰词:中国华侨出版社,2014.02:第72-73页泠泠彻夜,谁是知音者。如梦前朝何处也,一曲边愁难写。
水声清幽悦耳,彻夜回荡,但谁又是它的知音呢?前朝如梦,边愁难写。
极天关塞云中,人随落雁西风。唤取红襟翠袖,莫教泪洒英雄。
极目望去,天边的云中.征人与征雁同行于秋风之中。如此悲凉之景,让人不禁伤怀,只好唤来歌女消愁,不要让英雄热泪轻易落下。
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性德著;田萍注解.纳兰词全集鉴赏:中国画报出版社,2013.04:283-284页2、 (清)纳兰性德著.家庭书架 纳兰词:南海出版公司,2013.10:82页泠(líng)泠彻夜,谁是知音者。如梦前朝何处也,者曲边愁难写。
泠泠:形容水流声清脆。
极天关塞(sài)云中,人随落雁西风。唤取红襟(jīn)翠袖,莫教泪洒英雄。
关塞:此处泛指边关之地。极天关塞云中,人随落雁西风:这句写居庸关的形势极其险要。唤取红襟翠袖,莫教泪洒英雄:化用辛弃疾《水龙吟·登建康赏心亭》词:“倩何人唤取,红襟翠袖,揾英雄泪”。红襟翠袖:指歌女。
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性德著;田萍注解.纳兰词全集鉴赏:中国画报出版社,2013.04:283-284页2、 (清)纳兰性德著.家庭书架 纳兰词:南海出版公司,2013.10:82页此篇为行役塞上之作。词中抒发了关塞行役中的“边愁”及词人的兴亡之感。
词作由冷冷水声起兴。用“冷冷”形容流水的清脆悠扬,自是十分精当,化用了陆机《招隐诗》中的名句“山溜何冷泠,飞泉漱鸣玉”,也就十分自然。然而唐刘长卿曾作过一首《听弹琴》诗,里面也有“冷冷”二字:“冷冷七弦上,静听松风寒。古调虽自爱,今人多不弹”。可见这“冷冷”既可以形容流水,亦可以描述琴声。此处词人正是由潺潺的流水声联想到泠泠的琴声,从而发出“谁是知音者”的疑问。
“如梦前朝何处也,一曲边愁难写”,鸣琴一样的水声勾起的不仅仅是知音难觅的慨叹,还有前朝如梦、边愁难写的无端意绪、种种悲感。至此,整个上阕,都是从听觉上引来的愁情落笔。
下阕转而从视觉、从眼前景上进一步渲染这种愁情。“极天关塞云中,纳兰只能与大雁”,“极天”言关塞之远,“云中”谓关塞之险,皆出之于夸张之辞。这样险要的边关之地,自然是极其寥廓辽远的。“唤取红襟翠袖,莫教泪洒英雄”,结尾二句,由辛弃疾《水龙吟·登建康赏心亭》中词句“倩何人,唤取红巾翠袖,揾英雄泪”化出,自然浑成,表达了难以名状的孤独寂寞的情怀,深切感人。
该词抒发了词人关塞行役中的“边愁”,并将此愁书于壁上。上片由水声泠泠起笔,慨叹知音难觅、前朝如梦,这是落笔于听觉上激发的愁情。下片写景后抒发感情,从视觉及眼前景更深层地渲染这种愁情,自然流畅,感叹孤独寂寞的情怀难以言明。全词气韵苍凉,表达了词人“英雄寂寞”的情怀。
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性德著;田萍注解.纳兰词全集鉴赏:中国画报出版社,2013.04:283-284页